潮剧《龙凤店》

[幕启：现景。李龙上。
李 龙 （念）开瓮香十里，
未饮醉五成。
小小龙凤店，
远近尽知名。
在下李友，读书不曾，做官无能，与妹李凤，卖酒度生。幸喜生意兴旺，粗衣淡食免忧烦。今早要出门办货，不免叫我妹妹，出来吩咐一番。（向内）妹妹过来！
李 凤 （内声）来了！（上，唱）
听得堂上一声唤，
离了妆镜出闺房。
哥哥面前施一礼，
请问唤妹为哪桩？
李 龙 妹呀，阿兄要出门办货，店内存你一人，岂会知着做什么"工课"（事务）？
李 凤 日日如是，未是会忘记！
李 龙 虽不会忘记，也是要问，我正好放心出门。
李 凤 挂起招牌，整洁桌台，备好酒菜，等候人客来。
李 龙 还有……
李 凤 还有什么？
李 龙 掌门坐铺，不离寸步，善观人意，勿误生意。
李 凤 这个为妹晓得。
李 龙 好，你会晓得，我就放心。哎呀，时已不早，我来去，我来去办货了呀！
李 凤 （取扁担给李龙）哥哥速去速回。
李 龙 知道。（出门下）
李 凤 哥哥去了，我来，我来挂招牌了呀！
[李凤挂起写有"龙凤店"的招牌，整洁桌台下。
[正德作贵家公子装扮，慢步上。
正 德 （唱）久困宫廷如被囚，
一到江南缰不收。
苏杭繁华归眼底，
佳丽如云绕心头。
今日悄悄乔装扮，
歌台舞榭任嬉游。
眼见柳绿花红春如海，
不想风流也风流。
哈哈哈！今日这身装扮，谁能识得我是大明天子，当今皇帝？！哈哈哈！兴逐花街穿柳巷，权借青衫罩黄袍。（慢步游观，见招牌）龙凤店！龙凤店！奇哉！店名招商聚宝多多有之，少闻以龙凤为名……哎，既标雅号，必有奇观，待朕进去观赏一番。（进门细看）嗯，倒也洁净雅致。店家上来！
李 凤 （内声）来了！（急步上，与正德打个照面）
正 德 哎呀！（退了几步。暗加赞美）
李 凤 打量正德装扮）客官请坐！
正 德 坐坐。（坐下）一旁赐坐！
李 凤 呀？！（觉得奇怪）
正 德 （自觉失态，把话岔开）请问大姐，此店为何名叫龙凤店？
李 凤 因我哥哥名叫李龙，我名叫李凤，兄妹开设此店，故名龙凤店。
正 德 倒也新奇，你哥哥呢？
李 凤 出门办货。
正 德 如此，店中无人了？
李 凤 客官，我么就是人。
正 德 我是说并无别人。
李 凤 你么就是别人。
正 德 呃……（暗加称赞）这小女子不但生得俏丽，兼之口齿伶俐，真使寡人心喜……
（看得出神）
李 凤 客官！（正德没听见）咦！这人怎怪异？（热情地向正德）客官！
正 德 呃……大姐！
李 凤 可是到来饮酒？
正 德 这个……哈哈哈！身入杏花村，哪有不赏花饮酒之理……
李 凤 如此，客官请坐！（要下）
正 德 （止之）慢！
李 凤 何事？
正 德 公子要问……
李 凤 问什么？
正 德 你卖的什么酒？
李 凤 竹叶青、状元红、五加皮、十里香。
正 德 不要。
李 凤 葡萄、蜜枣、黄花、青梅。
正 德 也不要。
李 凤 那你要饮的是什么酒？
正 德 公子要饮的是合欢酒。
李 凤 合欢酒是什么？
正 德 哈哈！你未饮过，莫怪不知，只管取上等酒菜上来，到时自然晓得。
李 凤 就来。（下）
正 德 （目送李凤，得意地）哈哈哈！你可知醉翁之意不在酒？！（唱）
俗道家花不比野花香，
果然是，花枝招展惹人怜！
想寡人，三宫六院多粉黛，
怎比得，龙凤店里淡淡妆。
算来凤姐三生幸，
今朝才得侍君王。
哈哈哈！
[李凤捧酒菜上。
李 凤 客官，酒菜齐备，如有事呼唤，请敲木板三声。
正 德 我知。（李凤要下，正德只见一副杯筷，敲木板）
李 凤 （猛一转身）客官？
正 德 添上一副杯筷。
李 凤 （望前后无人）添来做什么？
正 德 如此闷酒，公子不曾饮过。
李 凤 呵，是欲请位老友来相陪？
正 德 太老，公子不爱。
李 凤 叫个小相公来凑热闹？
正 德 太小，配不来。
李 凤 请你家中来人？
正 德 路远山高，一时难到。
李 凤 既是无亲无友，虽是闷酒，也请将就。
正 德 哎，公子将就不得！（唱）
绣花虽美不闻香，
金樽独开更恼人。
公子无聊你寂寞，
意欲……
李 凤 意欲如何？
正 德 （唱）赐你同饮赏春光。
李 凤 （唱）客官游乐有雅兴，
我欲赏春无闲工。
店家陪客失规矩，
蒙赐同饮不敢当。（礼辞）
正 德 哎！（唱）
卿是彩凤非凡鸟，
早该展翅出樊笼。
这杯中也非寻常酒，
你我同饮即合欢。
李 凤 （至此方知正德不怀好意）呵，客官说饮合欢酒，就是欲我应酬？
正 德 是，是，是，公子一番美意，大姐请勿推辞！
李 凤 （忍耐地赔礼）客官！（唱）
凤姐一心无二窍。
免绕九曲十八弯。
合欢美酒请自饮，
龙凤店从无陪酒人！
正 德 （唱）公子盛情亲赏赐，
纵然破例也无妨。
来吧！来吧！（举杯邀李凤）
李 凤 （闪避）哎呀……（张望门口）
正 德 看什么？
李 凤 （急）为何偏偏无人来？
正 德 无人来，正好举案齐眉。来来来！
（举杯又邀李凤，李凤巧妙地避过）
李 凤 （正色地）客官呀！（唱）
常言道，出门看天色，
入乡询乡情。
你衣冠齐整会行走，
就不该有眼无睛，
有嘴无喉咙。
请你梅龙镇上去借问，
李凤姐原是好名声！
正 德 （一时语塞）呃……好名声！好名声！（发现李凤鬓花）哎（口者）……哎（口者）……
正 德 （上前细看，李凤不明所以，步步后退，正德借题发挥）
哈哈哈！（唱）
你口说好名声，
头饰现了形。
看你鲜花斜插香鬓上，
分明是招蜂引蝶不正经。
李 凤 （又悔又急，唱）
哎呀呀，带枝鲜花惹人笑。（拔花，接唱）
冷言秽语不愿听！（丢花于地，以脚踩之）
正 德 不可！不可！（抢着要拾花，不慎被李凤踩着，手疼痛）哎唷！
李 凤 哎呀！（要扶正德又退缩，不知所措）
正 德 勿惊！勿惊！我不会痛，不会痛。（拾起花朵，珍重地为其拂去灰尘，嗅其香味）哈哈哈！（唱）
信口偶相戏，
何必怒气生？
鲜花娇艳令人爱。
插上鲜花美倍增。
大姐呀！
待公子为你插花表深情！
李 凤 （被缠得不可开交，虚张声势）看沙呀！（正德急揉目，凤姐轻轻地从正德手中夺过花朵）欲插我自己插！（自己插花）
正 德 （虽则被骗，但见李凤乖巧，反加称赞）哇，乖巧！乖巧！
李 凤 不敢，不敢！客官如不再食，哩就来请！
正 德 呵，欲令我行？
李 凤 是请！
正 德 好！（装欲行）嗯，尚未还你酒钱。大姐，酒钱若干？
李 凤 随送。
正 德 公子自有重赏。你来拿！
李 凤 放桌上。（正德遍摸无钱暗急，李凤暗笑）便然，酒钱勿收，你哩勿留。时已不早，请来二山相叠！
正 德 出？
李 凤 出，出，出！
正 德 哇……我就呸！呸！呸！四海九州，皆我所辖，欲去便去，欲留便留。你竟敢如此无礼，真真可恼呀！（搬椅顿坐）
李 凤 可气呀！（搬椅顿坐）
正 德 （一想，旁白）嗯，倒是寡人差了，我虽贵为天子，她还不知。怎可怪她不肯承 恩受爱？嗯哼，待我来。（向李凤赔笑）大姐！（李凤不理睬）大姐休得生气，我 来问你，你可知我是什么人？
李 凤 呵，你……？
正 德 呃，我……
李 凤 以前不相识，戏曲大全，这回哩着粗略看哙透（看得穿）
正 德 真是好眼力！你说，我到底是何等样人？
李 凤 你么……可有一比。
正 德 比做什么？
李 凤 骗子卖物--无好货！
正 德 （羞）咦……放肆！在公子面前，怎敢如此无礼！
李 凤 你怎呢有嘴说别人，无嘴说自己？！
正 德 （自白）真是厉害！（向李凤）大姐，闲言休提，待我与你道明身世！（装模作样 地唱）
公子出身非常人，
李 凤 （夹白）不是人哩是鬼！
正 德 （续唱）真龙降生到凡间。
李 凤 （夹白）竟是畜生来出世？！
正 德 （续唱）锦绣河山归一统，
李 凤 （夹白）酒钱都无能还，还能统什么？
正 德 （续唱）真命天子福寿无疆！
李 凤 怎么说，你是真命天子？
正 德 正是真命天子！
李 凤 当今皇帝？
正 德 当今皇帝！
李 凤 我劝你，饭好乱食，话不好乱说！
正 德 君无戏言，哪有乱说之理。
李 凤 嘻嘻嘻！
正 德 笑什么？
李 凤 笑你不知死，神鬼才好假，皇帝怎可假？！
正 德 （口否），你不信？
李 凤 就是不信！
正 德 不信呀，你来看！（解开外衣，露出龙袍）
李 凤 （惊异细看，突然）呵！呵！原来你是个小偷？！（急向门口）大家伙来呀……
正 德 （急阻）住口！我…我不是小偷。
李 凤 你不是小偷。怎呢去老爷宫（神庙）偷穿老爷袍？！
正 德 哎呀！你，真是少见多怪。
李 凤 你不是偷来，怎用穿在身内？
正 德 寡人是……恐怕人知。
李 凤 恐怕人知，就是做贼心虚。我叫人来掠！
正 德 慢！你还不信，就再来看！（取出玉印）这是寡人的玉玺！
李 凤 （突然抢过印）嗯，个物么是师公（道士）印，专在画符惊鬼用的。
正 德 哎呀，你……
李 凤 还你呀！（欲丢印）
正 德 （惊）慢！这是镇国之宝，不可丢！（伸手欲接印）
李 凤 （转念缩手）哼，且慢！
正 德 为何不还？
李 凤 须先依我一事？
正 德 哪一事？
李 凤 出店去！
正 德 这……
李 凤 不然呀……（故意要丢印，正德护印，一护一丢，接连几个动作）
正 德 （真怕她把印丢坏）大姐，勿丢，我出去！（出门）
李 凤 那就还你！（掷印，正德接印心安，李凤要入内，正德不甘心，又进店来）
正 德 大姐……
李 凤 呀！怎呢又进来？（气恼地）
正 德 哈哈哈！大姐呀！（唱）
你不识龙袍挂体贵天子，
玉玺护身真帝皇。
也该识得……
李 凤 识得什么？
正 德 （接唱）两耳垂肩手过膝，
龙章凤姿品格非凡！（大模大样）
李 凤 嗯，长手短脚，蛇身鸟嘴，我免看就知知不对。
正 德 （哭笑不得）你……
李 凤 哼！
（唱）闻说皇帝生长皇宫中，
花花草草事务多端。
食饱穿暖怕风日，
哪有闲游浪荡到处逛？！
正 德 哎！（唱）
寡人游幸下江南，
风流韵事传人间。
今既天恩浩荡宠爱你，
就该欢呼叩首谢君王。
大姐呀！
转眼间，朕与你双双登凤辇，
同进皇宫坐昭阳。
李 凤 怎么说，你欲娶我入昭阳宫？
正 德 正是，哈哈！说将起来，便是御妻！
李 凤 勿太敢痴（妻）！这皇帝若是会像你哩，就着衰到"糜"（烂）！
正 德 （又气又急）这……这又从何说起？
李 凤 （唱）看你好似我锅中神仙鸭，
皮不缀骨不成人，
还敢偷袍盗印欺骗良家女，
鬼头鬼脑巧语花言
这样品字三口写不正，
难道当今皇帝，
竟会与你一般同？！
正 德 （又羞又恼）胡说！住口！
李 凤 （唱）不管你是黄帝、乌帝、青白帝，
总之都是无好人。
天子花子千人子，
全然与我不相干。
龙凤店不是卖花院，
劝你速速离此间，
劝你速速离此间！
（气愤转身，没想到身上绣带被正德拉住，纠缠不休，便又巧妙地收回来）你，你与我出去！（接唱）
青天白日敢无礼，
难道不怕王法昭彰？！
正 德 （唱）王法乃是寡人自家物，
颠颠倒倒也不妨！（欲搂李凤）
李 凤 （急避旁唱）
狂徒未酒先发疯，
教我何计脱牢笼……？！
（要走出门，正德关门）
正 德 （唱）你纵逃至东海底，
寡人追到龙宫中！
（追李凤，李凤借桌椅挡住，椅倒掷中正德的脚，正德跌下，扇子掉地）
正 德 哎哟……！
李 凤 快快出去！
正 德 脚痛不能行！
李 凤 爬！
正 德 唉，内侍，扶寡人回宫！
李 凤 叫鬼来扶你！（拿起桌上木板要打）要不要出去？！
正 德 勿打，勿打，我出去，我出去！（慢慢爬起，突然发作）贱婢看打！（打李凤）
李 凤 来救呀！来救呀！
（李龙挑酒上。
李 龙 （闻声）哎咋，店内怎有喊救之声？！（正欲入内，碰门喊痛，情急破门而入，见状）何方狂徒？敢来欺侮我妹，看打！（取起扁担赶打正德，正德被李龙兄妹打得乱叫乱钻，终于取椅挡门掩护，狼狈逃出门下）
李 龙 （最后一拳打在椅上）哎哟！
李 凤 哥哥仔细！
李 龙 妹呀，他是什么人？
李 凤 他自己说是当今皇帝。
李 龙 （一惊）怎么讲，他是当今皇帝？有什么为记？
李 凤 穿领老爷袍，藏个师公印，我不相信。
李 龙 哎喳！不好了呀！听说当今皇帝，朝政不理，来在这江南闲游浪荡，衰衰今日对对在此相遇……（见地上扇子拾起）怎有这把扇？
李 凤 是伊丢落的。
李 龙 看这把扇，何等贵气，又有大明二字，对对是，对对是！妹呀，俺今打了皇帝，大祸到边，快快收拾货物，下乡逃避！
李 凤 怎么讲？俺今打了皇帝，着收拾逃避？
李 龙 正是。不避就着死！
李 凤 哎咦……哼！早知着逃避，打多两下，让他去大病！
李 龙 哎唷，你年还稚，不晓生死，快快走，慢走便走不离！
李 龙 李 凤 （唱）急急忙忙收招牌……
（李凤收招牌，李龙入内取包袱、雨伞上，接唱）
收拾逃走避祸灾。
（夹白）酒瓮打破无饭食，（接唱）
欲问老天你岂知！
[李凤亮起招牌李龙打开雨伞掩护，匆匆走下。

--幕闭，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