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纪念川剧艺术大师周企何先生百年诞辰演出

《秋江》是一出在国际上都享有盛誉的川剧经典。1952年,首届全国戏曲观摩大会举办,周企何先生与川剧旦行艺术大师阳友鹤先生合演《秋江》,引起轰动。艺术大师梅兰芳先生观后赞不绝口,并自谦地说:“我看你们演的《秋江》,底功好,做功细腻,《打渔杀家》我们都不敢演了。”周老与陈书舫老师合演的《秋江》曾被搬上荧幕,可惜这段珍贵的影像资料已难觅踪影。后来,此剧被各剧种广泛移植,并由京剧率先介绍到国际舞台。不过,吴小如先生在文章中写道:“《秋江》一折,体现在周企何、陈书舫身上就神采奕奕,等到成为中国京剧团里的节目,就奄奄一息了。看过之后,宛如读了明代前后七子的赝古文或看了劣手伪造的假古董,再也找不到原来那种清新气息。”欧阳予倩先生也说演《秋江》还是要属川剧独擅胜场。

此次成都市川剧院的王玉梅、彭凌的合作演出,也洋溢着令人沉醉的诗情画意。一段“无端惹下风流债”,曼妙感伤,配上优美的身段、造型,营造出一片凄清、萧瑟的意境,引人入胜,沁人心脾。这次的演出,开船前艄翁和陈妙常开的玩笑似乎少了几个,没有要回家吃饭之类的内容。我以为这样的处理是合适的。陈妙常要追赶潘必正,此刻心急如焚,艄翁既然古道热肠,乐于助人,纵使艺高人胆大,也不应太故意拖延。而且,上船前节奏稍微紧凑些,也为开船后的舒缓表演留了空间。(京剧演出本中,开船前艄翁反复和陈妙常开玩笑,开船后节奏遍陡然催快,紧走几圈快圆场追上潘必正就完事,没有川剧中陈妙常触景伤情,感怀身世的大段舒缓唱腔。)

《迎贤店》是周企何先生晚年最负盛名的代表作,曾带到上海、香港等地演出,均引起轰动。剧中,周老以幽默诙谐又准确、深刻的道白,传神、精准的表情、身段刻画,塑造了一个见钱眼开、唯利是图的店婆的典型形象,把这个封建社会小市民阶层的小人物的浅薄、利己演绝了。

此次店婆一角,由自贡市川剧团的杨先才,四川省川剧院的温壁胜,一老一少共同担纲。温壁胜的表演很认真,但火候差得太远,还停留在初期模仿阶段。举手投足都太轻浮,且“演”的痕迹太重,距老前辈厚重、蕴藉、自然的境界还很远,希望能刻苦锤炼,以有所提高。对比之下,杨先才老师实在是老辣。他演店婆,得周老真传,手挥目送,悉有先贤遗风,唐临晋字,不失楷模。当店婆正要去轰常诗庸时,常取出银子,在店婆眼前晃了一晃。店婆见钱眼开,马上收起恶相,想去讨好,又想起刚刚的粗暴态度,无比尴尬,手足无措。她先用右手小指姆挑挑鬓发,整理下仪容,一脚立定,一脚抬起,顺势来个转身,快步上前,拍一下常诗庸,奉承一句“常老爷”又马上退回。这是店婆前倨后恭“变脸”的全过程,是周老为刻画人物设计的精彩表演。杨先才老师演来,大是前人风范,全场掌声雷动。黄学诚的常诗庸,听念白很有袁玉堃老前辈的味道,但表演上有些过火,少书卷气,把常诗庸演得太赖了。常诗庸带些旧时读书人的酸气、迂腐气是对的,但总体上还要保持正人君子的风度。尤其得银后,不应太过得意、傲慢。如果常诗庸也是得银前后两张脸皮,那这个人物就很难引起观众同情,整出戏对店婆的讽刺效果也就要打折扣。

《画梅花》是周老代表作大幕戏《意中缘》的一折。剧中,假扮董其昌的市井无赖黄天监与才女杨云友,一丑一美,一俗一雅,一浅薄一内涵,对比鲜明,相映成趣。王起久的演出,收放适宜,张弛有度,能收以静制动之效,注重韵味,格调较高。曾见周老《登舟画梅》录像,饰杨云友者是川剧旦行艺术大师陈书舫老师。陈书舫表演以书卷气浓著称,演祝英台、杨云友,表现才女气质,令人称绝。画梅时,陈老一句“美人身世比寒芳”,含无限身世凄凉之感慨,十分动人。此次崔光丽塑造的杨云友,亦端庄娴淑,淡雅大气,有翰墨情致。

《柴市节》为周老袍带丑之代表作。周老演留梦炎,注重保持其状元宰相的气度,唱念均是文人口吻,舍弃过于露骨的动作,而从内在挖掘、揭露人物丑恶、肮脏的人格,故角色不停留在“皮相”,而是“坏在了骨子里”。

廖小宣的留梦炎,气局尚好,表演也还生动精彩,但版本与周老晚年录像出入较大。当文天祥斥责留梦炎“你自己开一张粉脸还要拉人上台”时,留梦炎厚颜无耻地回应道:“粉壳壳不戴我已经戴,我是那厚脸皮加官又开台。”文献载,传统演法是留梦炎斜挽玉带,撩袍,走矮步身法,并做出谄媚、得意的表情。周老则改为轻轻拂袖,面露自得,小转一圈,既保持了袍带丑的身份,又依然是厚颜无耻的嘴脸,刻画人物更有深度。廖老师此次演出则恢复了传统演法。当然,传统演法从遗貌取神,适度夸张的角度讲,也是一种可以接收的表现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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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整折戏台词的大经删改,确实是使演出效果大打折扣。这出戏的成功,除表演颇具特色外,原台本的精彩、深刻也起了重要作用。例如,原台本中,留梦炎大量排举古人,援引典故,歪解儒经,为自己投降叛国的行径开脱。这些台词既反映留梦炎作为状元宰相所具备的极高的文化程度,又更为深刻、立体地揭露了他斯文败类的丑恶本质。这些台词在本次演出中基本上都被取消、替换,使留梦炎的形象原不如以前丰满、立体。且原本中,整个劝降过程里,留梦炎的情绪、态度的变化,他与文天祥在价值观上的根本冲突怎样一步步显露出来,结构、层次是很清晰的。他的丑恶灵魂是抽丝剥茧般逐步暴露在光天化日下的。大量台词被抽掉后,戏剧的结构、层次就很混乱。且新写的词大多空洞无物,远不及旧本精准。

《请医》是四大南戏之一,高腔名剧《幽闺记》之一折。该剧通过庸医温得栋(与四川方言中的“瘟得痛”谐音,形容颟顸、无能至极)的典型形象,对那些假充内行、欺世盗名的骗徒做了辛辣的讽刺与揭露。京剧中有《老黄请医》,主角则名刘高手,清装打扮,是艺术大师萧长华先生的名作。

饰演温得栋的陈明福老师年过古稀,在台上依然是生龙活虎。念白清晰老辣,讲口功夫深厚,表演自然娴熟,手挥目送,面面俱到,令人叹服。阳旭配演黄伯伯,亦称职当行。嘱咐家人(报药名),走四门,把脉,猜病,戏曲下载,取药,包袱一个皆一个,陈老师的处理俗不伤雅,台下笑声、掌声不断。这场纪念演出在全场欢乐中圆满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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