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剧沙河调的“活化石”

豫剧沙河调的“活化石”——张自立先生散记

余飞

认识张自立先生,应该是我到郾城曲剧团后的1971年。当时的郾城县正在进行农村宣传队会演,各公社选拔出来的节目,集中在县城的剧院轮流演出。

记得是在会演进行到第三天的下午,剧团里的几个老师说要去看演出,并说是“自立哥的戏,多长时间没看了,不知道他搁住了没有”。当时我们这一茬学员刚进团,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自立哥”是何许人也,也不知道他们口中的“搁住了没有”是什么意思,但见老师们都要去看他的戏,就也跟着去了。

那天的戏是当时盛行的一个小戏《送宝书》,记不清是未过门的儿媳妇给老公公送,还是老公公送儿媳妇“红宝书”,只记得他们口中的自立哥演的是剧中的老公公。那时候不懂戏好赖,凭感觉只是觉得“自立哥”的戏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嗓子沙哑且沉闷,行腔也不那么好听,印象最深的是演得怪有生活气息。

1997年,我的拙作《荣辱商贾》要被漯河豫剧团立上舞台,去参加省戏剧大赛。然而,排练工作开始,确定主要人物的扮演演员时,却让该剧的导演李伯良先生和时任团长兼主演的张三旺先生犯了愁。剧中塑造的反派人物胡有庸按行当是花脸,但因其奸诈阴险,又必须有官丑的表演成分,而当时的演员中,着实没有合适的扮演者。为此,李先生几天都愁眉不展。那天,在排练厅门口,一声“伯良哥”的喊声,叫停了正在思考的李先生的脚步,只见,从排练厅旁边那间破旧的小屋里出来了一位长者,笑着来到李先生面前打招呼。先生乐了:“正应了那句老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现成的胡有庸不是有了嘛!”老者,就是很长时间未见的张自立。他曾经和李先生同在一个团待过,按他们的习惯,以年纪论,他比伯良先生小一岁,所以见面叫哥,数年如此。由于大家都知道他当时正留职停薪办戏校和豫剧团,选演员时就未把他纳入视野,所以导演和团长就发了愁。

事情的结果是,自立先生知道我们正为一个角色犯愁,因为是我写的戏,又是团长三旺演的男一号,还是他“伯良哥”的导演兼舞美设计,所以他二话不说就把手里的活停下,全力投入了该剧的排练,还把他的师弟、著名武生兼花脸演员寇永祥先生拉来做了技导,以弥补李先生因不是演员出身、只能宏观指导而不能进行具体比戏的不足。有了他的加盟,戏自然排演顺利,不但如期参加了大赛,还在以后的几年间演出了1000多场。当然,由于种种原因,该剧得奖的位次并不理想,但先生在戏中塑造的人物胡有庸却浑身是戏,戏曲下载,极具个性,李先生和我十分满意,也在观众心中留下了较深的印象。从那时起,我对张自立先生就逐步有了深层次的了解。

张自立,1941年出生,郾城(现西城区)古城人。他自幼在“五班戏”转换而成的郾城豫剧团学戏,学成以后,因生活所迫,曾流落至新疆、西华、舞钢等地的专业或业余演出团体担任主演,后在漯河市豫剧团业务主任的岗位上退休。先生一生工花脸,兼须生、丑等行当;幼时师从后来得名沙河调的著名演员曹江学须生、武生,从魏金喜、李顺及其弟子王庆元学架子花脸,又从其他老艺术家那里学了其他行当。近七十年的舞台生涯里,他博学多长,一位老艺术家评价他说:“除了旦角不演,下余的行当他没有不演的。”他能全本会背、会演的传统戏多达二百余出,现已失传的许多沙河调传统剧目、传统唱腔,他凭着记忆仍能口传身授,说他是沙河调的“活化石”也不为过。先生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戏剧不景气时,自己办了家戏校,并以他自己的名字注册成立了豫剧团,培养了一大批沙河调后起之秀的同时,自演、自教并率领他的剧团活跃在广大农村长达二十多年。现在,豫剧团仍在保留沙河调特色的基础上生产新的剧目,并致力于农村市场的开发和服务,每年演出达二百多场。

关于漯河的豫剧沙河调抢救工作,笔者曾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撰文《豫剧沙河调艺术亟待抢救》,此文在河南乃至全国的戏剧界和广大观众中引起较大的反响,也得到漯河各级领导和文化主管部门的大力支持。之后,在安金凤、张自立、田超、李伯良等沙河调老艺术家的大力支持下,由当时的中生代名演员张三旺等牵头,于2011年发起成立了漯河豫剧沙河调艺术研究会。研究会成立时,时任省艺术研究院院长的方可杰先生和其他几位专家前来祝贺。会上,要邀请几位还健在的沙河调老艺人现场演唱。会前,几位老艺人都根据要求做了预演,由会议的组织者确定在成立仪式演唱会上由谁唱和唱什么唱段。当时张自立先生唱的是已经失传的传统剧目《失南京》中的一个唱段。关于这个戏,现在其他剧种和流派演出的不多,内容应该与元末农民起义军反抗元朝统治有关,类似的还有《赶元王》《反徐州》等系列。但《赶元王》《失南京》等剧目在“戏改”时已被淘汰。然在这些戏的演出中,沙河调的特点却被演绎得淋漓尽致。此时能听到沙河调艺人原汁原味再唱这个戏的唱段,抛开戏的内容不说,单老先生在演唱中把他从前辈几代艺人口口相传而来的精华声腔演绎出来,就足以让人拍案叫绝。难怪他的演唱一结束,方可杰先生就对我说:“明天的成立仪式上,就让老先生唱这一段。短短的十几句唱,他竟有六处转板,而且转得那么天衣无缝,这种唱法在别的流派和别的地方是听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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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还远不能尽显沙河调的声腔个性。看了张自立先生在乡村高台演唱的《反阳河》后,我不仅对沙河调这个流派的诸多声腔有了较为直观的认识,还对过去一直听说却没有亲眼看见、亲耳聆听的最能显示沙河调特色的“搬板凳”这个板式,有了全新的体验。据我所知,所谓的“搬板凳”,这个不同于其他流派中的“垛子”“呱嗒嘴”的板式,是沙河调的艺人们根据自己的声腔特点和剧情需要,创造出来的一个独特的豫剧板式。老艺人们说到这个板式时,不是像说其他声腔时用“身黄身”或“身将身”代替唱词,通常会用“上板凳,下板凳,上了板凳下板凳”这样具体、形象的表述。在实际演唱中,这个板式在快而不乱的节奏中,说中唱、唱中说,节奏明快,刀剁斧砍,再加上狂风骤雨般的鼓点夹杂其中,观众的情绪会被瞬间点染,想不喝彩都难。

那次,我是受朋友之邀去赶农村庙会,在会上恰巧看到了这出张自立先生领衔主演的豫剧沙河调传统戏《反阳河》。这个戏我小时候看过,那时候不识戏,对戏的内容不甚了了。农村有这样一句俗语:“会看戏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我对这出戏记忆最深的就是许多和我一样不识戏的观众说的,这出戏是“一炮崩出仨红脸”。当然,这也是我对戏剧最初的认知。这次看戏的时候,我被震撼了,不是为戏的内容,而是戏中那处处张扬着如沙河的波涛一样一浪高过一浪的充满野性的声腔。戏中,大段大段的“搬板凳”唱腔中,有男声,有女声,有独唱,也有对唱。伴奏中,鼓点和乐器及演唱完全融为一体,演员对人物的演绎和激越的演唱营造出的气氛,不仅让我从头到尾沉浸其中,更让满场的观众掌声如雷、喝彩声不断。身临其境的我,被这传统的沙河调独有的艺术感染力征服了。

研究会成立的时候,自立先生把他珍藏多年的一箱沙河调传统剧目手抄本捐了出来。沙河调研究会的成立,得到了省、市各级领导的高度重视,同时也得到省、市文化主管部门的大力支持。市财政专拨经费扶持,由张自立先生亲自传授并复排了沙河调传统名剧《大闹雷音寺》《反徐州》。就是在这次活动中,我亲眼见到了张自立先生表演的绝活——换髯口。在戏中,剧中人徐达心急如焚,须发瞬间皆白。老先生就在这个时候使出了他的绝活——在台上无遮无挡一个转身的瞬间把黑髯换成苍髯。当时我就想,假如京剧有这样的绝活,那在演《文昭关》时,就不需要专门在台上设个档子,以供演员演到伍子胥过昭关、一夜之间白了头时,专门进去把黑髯换成白髯了。可见,地方戏中也有自己的创造,而这属于沙河调的绝活,被张自立先生继承并保留了下来。先生的这项绝活在排《反徐州》时,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张三旺。而且,三旺那时告诉我,不仅是这项绝活,就连他那几个脍炙人口的沙河调传统剧目和唱段,如《黄鹤楼》《大闹雷音寺》和《辕门斩子》中的经典红脸唱段《八千岁莫要提奴才宗保》、《五虎拜寿》中的花脸唱段《慌又慌,忙又忙》、《对枪》中的《观阵》等,都是自立先生一字一句教他的。三旺还私下对我说:“老师会的东西多着哩,我学的只是皮毛!”他就是凭着从自立先生那里学来的这几个戏和唱段,才在豫剧界确立了自己沙河调名家的地位。

在省、市领导和文化主管部门的关心和支持下,沙河调艺术研究会用了二十多天就排出了《大闹雷音寺》和《反徐州》,报省艺术研究院作为资料备存的同时,先在漯河和广大观众见面,后又受省文化厅邀请,在全国非物质文化遗产日到省会绿城广场公演,省会专家、学者在演出结束后专门召开了座谈会。会上,著名祥符调武生、导演冯占顺先生拉着三旺说:“一看就知道你唱的是自立的戏,好!张自立的戏终于传下来了!”而河南著名戏剧理论家刘景亮先生则当场呼吁:业界应立即着手从张自立先生身上挖掘、抢救沙河调艺术。

自立先生还有许多绝活,我知道的有他从王庆元那里学会了“漱牙”,从李顺那里学会了“喷火”“两眼瞬间通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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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伯良先生说过:“现在看来,张自立应该是豫剧沙河调现存的唯一传人了。”这样说的原因是,自立先生从事的所有戏剧行当均有清晰的师承脉络可循:师从魏金喜、曹江,再到李顺、王庆元,须生、黑头、摔打花脸所有的程式和演出一脉相承,确实得到过这些老艺术家的真传。同时,他自己在学戏的过程中从不放过任何一个舞台实践的机会,为的就是能多亲眼看到和亲身体会那些名角的演出特点,并在闲暇时用心感悟、揣摩和体验,力争让那些成为经典的艺术特点烂熟于心。也正是这样,他才学会了那许多本不是自己行当的戏和唱腔,许多已经失传和残缺的剧本,只有在他这里才能找到出处。

自立先生把他所掌握的沙河调艺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学生。张三旺所演的《辕门斩子》《黄鹤楼》《韩信拜帅》《大闹雷音寺》和《反徐州》等沙河调传统剧目和唱腔、板式,皆出自张自立先生的口传身授,他还亲自指导演出。而这些戏中被漯河戏迷广泛传唱的许多的经典唱段,更是自立先生教授给三旺后又逐渐流传开去的。先生现在依然健在,并以其年近八十岁的高龄,仍然率领保留着沙河调原生态的民营剧团活跃在广袤的中原农村,尽可能地去发现苗子,传授技艺,现已有十余个弟子。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在传弟子们,正致力于沙河调艺术的传承、挖掘和抢救工作。剧团也在他的口传身授中,成功复排出沙河调传统名剧《大闹雷音寺》《反阳河》《失南京》等二十余出。为了能让观众看到沙河调艺术的真实面貌,老先生甚至不顾年老体衰,亲自登台示范演出,这对于沙河调这个艺术流派的传承和发展,不能不说是一件十分值得庆幸的大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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